車頭調(diào)轉(zhuǎn)的瞬間，輪胎碾碎幾顆松果。這是第三次在岔路口選擇陌生方向，儀表盤顯示下午三點，望天鵝峽谷的云霧正攀附在后視鏡邊緣。山風(fēng)裹挾著某種不安分的因子，將導(dǎo)航地圖上那條既定路線揉成廢紙。

林間忽然暗了下來。雨珠砸在擋風(fēng)玻璃時，我正把著方向盤沿溪流行駛，車輪突然打滑碾過松動的石塊。后視鏡里的瀝青路不知何時變成了泥濘小道，車轍印里翻涌的泥漿裹挾著碎葉，像某種神秘生物褪下的鱗片。

雨刷器在發(fā)瘋擺動，雨幕中的森林正在變形。那些被水汽浸透的冷杉褪去墨綠，呈現(xiàn)出玉石般的青白色。苔蘚在倒伏的樹干上蔓延出絨毯，某處斷崖垂下的藤蔓正在編織新的蛛網(wǎng)。轉(zhuǎn)過第七個彎道時，我索性關(guān)掉引擎，任憑潮濕的空氣灌滿整個車廂。

對岸浣衣婦揚起的棒槌聲，是穿越國境線的第一個信號。鴨綠江在此處收束成翡翠色絲絳，朝鮮孩童的嬉鬧聲與這邊林中的鳥鳴，在水面碎成細(xì)密的金箔。我的車輪貼著江水劃出的弧線行駛，后視鏡里晃動著異國村落的灰瓦，以及這邊稻田間驚起的白鷺。

云層裂開一道縫隙時，陽光斜斜地刺破水霧。那些被雨水浸潤的楓楊樹突然褪去朦朧，千萬片新葉在光線下變成半透明的綠琉璃。山澗暴漲的溪水漫過石灘，把深褐色的鵝卵石沖刷得如同包漿的古玉。我赤腳踩進(jìn)淺灘，冰涼的水流立刻纏繞腳踝，幾尾柳根魚在趾縫間穿梭，像游動的銀梭編織水紋。

暮色從山谷深處漫上來時，對岸炊煙已化作淡青色薄紗。車輪碾過積水的路面，驚起藏匿在路旁的山雀。后視鏡里，整片原始林正在升起乳白色霧靄，如同沉睡的巨獸呼出的氣息。雨后的長白山脈在天際舒展身軀，那些被千年流水切割的巖壁，此刻正流淌著青銅色的夕照。

當(dāng)車燈照亮"集安"界碑時，儀表盤顯示已行駛兩百公里。后座堆滿沾著泥點的楓葉，還有半瓶取自無名溪澗的溪水，正隨著車身顛簸漾出細(xì)碎波紋。